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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多少(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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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青引著心理精神科呂澤醫生來到景澄的病房,看見景澄正靠在床上同身旁的景良辰閑聊,神態上已經沒什麽異常,只是面色還有些暗淡憔悴。

自從上次在景澄家裏撞見了背後仿佛拖著一尾巴故事的倪澈,滕青對景澄的態度便明顯冷淡了下來。

畢竟兩個人之前也不是情侶關系,她這醋吃得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滕青覺得她和景澄之間尚不至於因此就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再在瞿寶芝的和稀泥下,彼此的距離也就險險地維持在了朋友的位置。

這次景澄暈倒這麽嚴重,景良辰無奈只好第一時間聯系了滕青。

滕青得到消息又按捺不住地替他著急,景澄是被她放在心上的那個人,即便他遠出了八大星系自己也還是控制不住本能的牽掛。

這麽多年景澄靠著自己堅定的心性來維持一種表面正常的狀態,如今卻瞬間垮塌得如此徹底,只因為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跟倪澈見了一面。

呂醫生認為他的PTSD表現已經相當強烈了,通常經歷過創傷的人如果對曾經的事件過度抵觸,那麽最激烈的表現便是摧毀,摧毀和之前事件相關的一切事物。

他剛剛接觸到的另外一個PTSD患者,就是一個從小被父母粗暴打罵的女孩,她在成年後一直無法對童年遭受過的暴虐釋懷,最終決定尋求心理治療的幫助。這個女孩在談話中多次表達過,她最大的心願就是父母早早死去,只有他們死了,她才有可能重新找到活著的感覺。

滕青作為心理學的專業人士,她當然聽得懂呂澤的暗示,對於景澄來說,那次倪澈中槍的陰影在他心裏被歸結為自己的過錯,是因為他的欺騙才導致了無辜的倪澈差點送命,所以,他恨的那個人是他自己,也許連景澄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在暈倒後,不想再醒過來的念頭根本就是來源於他自己的大腦,這就好比一個失去了求生意志的人很容易便會放任自己的死亡。

滕青覺得,一個警察如果不珍惜生命,那將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她甚至不敢再繼續推演下去,心裏升起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烈的要治愈他的念頭。

景澄見滕青進來,十分自然地沖她打了個朋友式的招呼。接著看到了她旁邊這位穿白大褂的男醫生的胸牌,他的神色又是一凜,“讓你們擔心了,我沒事,就是前些天工作太忙,趁機補了個覺,不用緊張。”

呂澤朝他伸出手,“我叫呂澤,是滕青的大學同學,一直很崇拜警察這個職業,景警官,認識你很高興。”

景澄輕描淡寫地同他握了下手,之後冷眼旁觀這兩個人此地無銀地唱了段雙簧。

這種事情景澄見多了,無非是想讓他放下心理戒備,好配合他們的幫助,可惜景澄從不覺得把自己在任何人面前徹徹底底地掏幹凈,對方就有能力將他那些零件重新清洗後裝回身體就此達到完美無損的境界。

任何的大道理他都清楚,甚至如果遇到一個類似境遇的人,他可能比他們疏解得還要有理有據、繪聲繪色,但是景澄一直清楚,他的問題也許只有他自己能夠解決,他身體裏淤積的那些毒,要麽被他經年累月地磋磨給消耗殆盡,要麽一點一點深入骨髓病入膏肓。

無論是這兩種中的任何一種解決,他都覺得自己可以坦然接受。

景澄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覺得出去買晚飯的倪澈也該回來了,於是直接撥了她的電話。

呂醫生大概感覺到自己不太受歡迎,於是率先告辭。

景澄舉著手機只淡淡地沖他點了個頭,電話接通,他的耳朵裏瞬間切進來兩股聲音,一邊是聽筒裏的長嘟音,一邊是走廊裏帶著回聲的斯卡布羅集市。

倪澈接通電話,只聽裏面傳來景澄簡短的兩個字,“進來。”

她兩只手都提著打包袋,因為自己特別餓,也推己及人地覺得景澄應該也餓得不輕,而且,她還大人不記小人過地帶了景良辰那家夥一份。因為哥哥比較多,倪澈對男人飯量的預估都比較有餘量,因此這一餐她買得格外豐盛。

倪澈進了屋,將袋子往小桌上一放,轉頭對盯著不速之客的滕青說,“買得多,一起吃吧。”

滕青一看袋子上那鮮紅的三個英文字母KFC便蹙了下眉頭,“這個不適合病人吃。”她的語氣倒是沒什麽賣好討巧的意思,房間裏另外兩位男士明顯被嗤嗤冒火的隱形電流給擊中了,心裏同時一緊。

“是我說想吃的,偶爾吃一次沒關系。”景澄趕忙幫倪澈解圍。

“對對對,”景良辰最近一個多月作為飲食被嚴格定制的資深垃圾食品愛好者,此時味蕾還是充滿期待的,“也不是頓頓吃不要緊,我要那個半雞半蝦的,還有可樂。”

倪澈朝他那條精心打包的斷腿瞄了一眼,“可樂容易引起骨質疏松,特別適合你,給!”隨即遞了他一個大杯的。

其餘三人:“……”

景澄剛想從袋子裏隨便拿一只漢堡出來吃,就見倪澈從另外一只袋子裏翻出一個風格明顯不同的食盒擺在他面前,“這個是你的。”

她幫他掀開盒蓋,上湯小雲吞。

雖然景良辰並不稀罕景澄的病號餐待遇,但還是感覺到了深深的差距,腿斷不算病是麽?

景澄的右手上還紮著針,剛把勺子拿起來,就被倪澈接了過去。她盛了一只雲吞送到景澄嘴邊,霸氣地瞪了他一眼,不像是照顧人餵飯的,倒像是逼他服毒的。

景澄覺得有點兒尷尬,畢竟滕青還在場,倪澈這樣餵他吃東西怎麽看怎麽都像是故意給人家下眼藥的。可他又覺得,如果這一口不就和著吃下去的話,很有可能下一秒鐘那碗雲吞就會整個潑到他臉上。

景澄只好配合地張開嘴,讓勺子裏的餛飩滑進嘴裏,本來倪澈餵他吃東西應該是一種令他比較受用的滋味,此刻因為有著兩雙鑒賞的目光而變得難以下咽。

倪澈一手餵他吃了餛飩,另外一只手也沒閑著,從袋子裏掏出一包番茄醬撕開,在景良辰和滕青驚悚的目光和尚未來得及出口的制止聲中,揮灑自如地在空盒蓋內側將鮮紅的醬汁擠了出來。

景澄一側頭,迅速地擡手捂住眼睛,有些頭暈,但不算太嚴重。

景良辰金雞獨立地站起身,伸手過去打算將過敏原給清理走,被倪澈啪地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嘶著氣兒縮了回去。她轉過頭去,將景澄捂在臉上的手拿開,“看我畫得好看嗎?”

景澄蹙著眉,小心翼翼地用餘光馬馬虎虎在桌上掃了一眼,就看到倪澈用番茄醬畫的那個笑臉。因為一小包番茄醬的量實在有限,又被弄成了圖案,他的目光終於慢慢地聚焦了過去。

他也並非不能看到任何紅色,只要不是性狀足以讓他聯想到血液的就關系不大。

倪澈隨手拿了一根薯條,沾了很少一點番茄醬塞進發呆的景澄嘴裏。他下意識就嚼了嚼,酸酸甜甜的,一點也沒有幻覺中的血腥氣,還挺好吃的。

景良辰手裏啃了一半的漢堡從紙包裝裏一個跟頭翻到了地上,好懸給他緊接著掉下來的下巴當了個墊背的。他哥有多少年沒有碰過番茄醬了,拐帶著他都習慣吃薯條幹噎了,如今居然被倪澈瞬間就給治愈了。

“騰姐姐想吃什麽自己拿。”倪澈若無其事地招呼站在一旁呼之欲哭的滕青,關於滕青的年齡她早在病歷上留意過了,可聽她這麽貌似親近地一稱呼,滕青突然就意識到,自己是這屋子裏最年長的一個,登時冒出一股昔年不在的自卑感來。

“不了,我約了呂醫生吃飯,先走了。”滕青下意識扯了一下罩在休閑旗袍外面鏤空鉤花的小披肩系帶,在倪澈剛剛盛起第二勺小雲吞的時候匆忙轉身推開病房門走了出去。

房門咚地一聲關合,倪澈的那勺雲吞剛好塞進景澄的嘴裏,她的動作像個幕布被最終拉合的演員一般陡然停住,收回手來,直接將勺子留在了景澄的嘴裏。

“自己吃。”她看了眼楞在那兒的景澄,心說,當初我的手傷得那麽厲害,你都好意思坐在一旁硬是看著我自己哆哆嗦嗦地吃完一頓飯,現在你的情況可比我好多了,真以為我就得把你寵上天麽?想什麽呢!

從震驚中緩過來的景良辰心情相當不錯,這會兒又緊接著撿了個笑話看,頓時臉上的假正經就更有些繃不住了。他擡爪子又給自己發了一個雞腿漢堡,然後十分享受地蘸著番茄醬吃薯條。

倪澈端起一杯可樂咬著吸管邊喝邊伸手到袋子裏取出一個漢堡,“我先走了,二位景sir,你們慢慢吃。”

景澄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吃了東西我送你。”

倪澈心說你今晚不是要留院觀察麽,難道打算跳窗戶出去十八裏相送?

“我剛在樓下被急診抓了個勞工,要去跟一臺手術,你們慢慢吃,兩個小時之後停車場見。”倪澈將手裏的漢堡拋起又接住。

工作狂總是比較容易理解同類,景澄松了手,“如果你提前結束了,打電話給我。”

景良辰不忿地嘟囔,“當我是死的麽……”

“剩下這麽多夠撐死你的了。”倪澈丟下一句對他的臨終關懷,拿著漢堡可樂走出門去。

“死丫頭!”他這一句洩憤的話尾音還沒落,腦袋上就挨了景澄一巴掌,“說誰呢!”

景良辰委屈地指著門口,“你該不會真想讓她當我嫂子吧。不過話說回來,你能吃番茄醬真是太好了,我覺得有必要去開瓶紅酒幫你慶祝一下。”

景良辰的微信接連發來兩條新消息,他打開一看,恨恨地說,“這個戲精,她可真能演!兩個小時之後停車場見,見她個大頭鬼。”

他將手機調轉屏幕給景澄看,一張圖片是鯨市人民醫院往北通過三環路的那個標志性立交橋,下面還跟著一條文字消息:景sir,拜拜——

景澄無奈地笑了笑,她不想自己送她也不肯直說,隨口編了個借口偷偷溜了,是不想麻煩他,還是又生他氣了?她餵自己吃東西,也不是真的關心他,只是單純地想招惹滕青。七年過去了,怎麽還跟個小孩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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